有那么一刻,平远侯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  辱骂太子?诅咒皇上?桩桩件件都是砍头的大罪啊!

  是老天爷看他前半生太过顺遂,所以才弄些阻碍给他添堵吗?

  他自幼便是天之骄子,父亲没有旁的嫡子,早早便让他承了爵。

  若说人生唯一有什么不大得意的,那就是有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叔叔,却事事压自己一头。

  早先宁肃还在府里,倒也无所谓,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世子,后面也是名正言顺的侯爷。

  可自打宁肃成了明帝心腹,在朝中官位一跃压到他头上,他便总有矮人一等的压迫感。

  虽然表面做出一副识时务的样子,但心底总是有诸多不服气。

  偏生这位小叔叔城府极深,让人捉摸不透,他也不是没有暗中试探过,可每每总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。

  所以自己无时无刻不想扳倒他,然而一直苦无机会。

  直到儿子大婚那天,以为要孤寡到死的宁肃竟然应承了原本是自己儿媳的沈南乔。

 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。

  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开始有了软肋,这便好拿捏了。

  谁承想,他的雄图大略还未开始施展,后院就先起火了。

  “静怡?你有没有事啊?肚子疼不疼?”随后赶到的宁子昱咋咋呼呼叫着,“快请大夫啊,你们都是死人吗?”

  平远侯怔怔望着眼前不常露面的小太子,这尊大佛可不是等闲人能够请动的。

  若说今日之事跟宁肃没有半点关系,他压根儿不信。

  “微臣惶恐,不知太子所言,究竟何意?”

  他是老油条了,遇见自己不了解究竟发生什么的时候,打太极是最好的法子。

  可小太子常年跟着宁肃,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
  他横过眼瞥了瞥地上跪的平远侯,淡然接口道。

  “这内宅后院里的争斗家家都有,孤在宫里也不是没遇到过牙齿碰舌头的事儿。”他鄙夷地看了眼远处的宁子昱和沈静怡,“但像贵府这样,敢开口辱骂当今帝后的,孤还是头一次听见。”

  他示意厂卫把沈静怡嘴上的破布拿下来。

  “平远侯可以问问您儿子这位姨娘,她敢不敢把对孤说的话,再重复一次?”

  话说到这个份上,已经无需再查证真假了。

  太子虽然年纪不大,但分得清轻重,断不会信口开河。

  不管这个套是怎么做的,沈静怡踩坑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

  平远侯唇角浮现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
  “微臣管教无方,冒犯天子威严,实在是惭愧。”

  太子清秀的脸上登时显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。

  “难怪父皇之前总是要孤多学学这些老臣是如何说话的,果然,和稀泥是一把好手。”

  太子的嘲讽之意呼之欲出,但这个当口,自是谁也不敢造次的。

  平远侯脑子飞速想着对策。

  自家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,自己虽正值壮年,但今时今日的位置,多半都是靠那位小叔叔得来的。

  明帝宠信宁肃,但他已经位极人臣,升无可升,所以只好爱屋及乌,让平远侯府喝点汤。

  眼下若是宁肃对府上已经存了疑,那当务之急便是扶植个新接班人。

  宁子昱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,沈静怡腹中这个孙子便成了他的希望。

  思及至此,他当机立断给太子磕了个头。

  “她到底是个孕妇,禁不起厂卫这样下手,若真有个三长两短,虽是她自作自受……”平远侯边说边觑着太子的脸色,“但传出去到底对太子名声不好。”

  太子轻笑了下。

  “孤依照律条办事,难道怕人背后指摘?平远侯的意思,是我大楚的法条有问题?”

  平远侯急得满头冒汗,这太子怎么油盐不进呢?

  恰好此时宁肃从屋内走出来,他面无表情看了看下面的人。

  “这一百棍还没打完?是不是要本督重新教教你们?”

  那两个负责行刑的厂卫吓得面无人色,拖过沈静怡就要再打。

  平远侯一咬牙。

  “府上曾经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丹书铁券,可救不肖子孙性命。”

  宁肃微微眯眼,就连太子也凝了神色。

  “当真要用在此处?”宁肃抚弄着手上的扳指,不急不慢地提醒了一句,“这是祖传的免死金牌,整个府里可只有这么一块。”

  平远侯何尝不知,但他此时别无选择。

  “侄子想好了,还望太子和小叔叔高抬贵手。”

  宁肃耸耸肩。

  “虽说平远侯府是你当家,但老侯爷的子孙却不止你一个。”

  太子故作不解接口。

  “况且这种东西不都是用来解救本族子弟吗?府上真是宅心仁厚,连姨娘都可以动用传家宝。”

  平远侯此时的脸色已经没法子瞧了,青里透灰,简直叫人担忧他会不会当场厥过去。

  宁肃正了神色,摆出长辈的谱儿。

  “动用丹书铁券不是你一人能说了算的,将族长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叫来,问问他们肯不肯。”

  平远侯暗道不妙,原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用了,待到其他人知晓,木已成舟,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样。

  可宁肃要召集众人来决定,这便不大好办了。

  然而此时此刻他骑虎难下,也没有旁的法子,只得嗫嚅道。

  “把人凑齐,最快也要明日了,那眼下……”

  宁肃看向小太子,太子这一刻福至心灵,清了清嗓子。

  “大楚律例,开口骂人即打十杖,不如先把这个零头打了?”说毕便问行刑厂卫,“刚刚打了多少?”

  “回太子,打了三杖。”

  平远侯得了这个台阶,忙不迭膝行过来。

  “那就再打七杖,剩下的慢慢再算吧。”

  沈静怡昏昏沉沉间听到这句,吓得抓紧了宁子昱的袖口。

  “我怀孕未满三月,若是这七杖下去,怕是要一尸两命了。”

  宁子昱也慌了手脚,无措地看向平远侯。

  平远侯情知今日势必要让太子出了这口气,否则回宫之后,后患无穷。

  他咬了咬牙。

  “夫妻一体,妻之过,夫能担。能否让小儿替打?”

  原本在地上抱着沈静怡的宁子昱猛地抬头,他刚刚听到什么了?

  小剧场

  宁子昱:什么玩意儿?合着我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?

  平远侯:你上去扒裤子挨打,和我找后妈给你生弟弟,选一个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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